【全职同人/林方】好久不见
或许可以加个副标题叫做真诚的眼睛=3=
退役以后的林敬言视角，多私设的原著向
一发完结的万字短篇
【林方】好久不见
林敬言承认，自己是个挺怀旧的人。
第十赛季的季后赛，霸图在离冠军奖杯两步之遥折戟，说不遗憾是假的，他的职业生涯就这么平淡地走到尽头。
在职业生涯的末尾转到霸图发光发热，他拼着力气把自己燃尽了，也没能捧起那个一切职业选手都梦寐以求的奖杯。
但又觉得不是那么遗憾。
大概是因为送了他这最后一程的人里，有他的老朋友方锐吧。林敬言空闲的时候回忆起自己不是那么辉煌的职业生涯时，忍不住会这么想。
不管怎样，职业竞赛都已经是离他很远的事情了，哪怕他依然关注着荣耀联盟的每一场常规赛和季后赛，但他人已不在赛场，观赛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怀旧心理和对荣耀这个游戏打从心底的不舍和喜爱。
属于他的荣耀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啊。
林敬言站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望着城市中心悬挂的巨大无比的广告牌，上面印刷着巨幅代表这个城市所在战队的核心角色，也是他使用过的角色，唐三打的画像。
他仰起头端详了一阵自己这旧日的伙伴，账号卡的触感仿佛还驻留在他脑海深处。
第十赛季以后呼啸战队重振旗鼓，从头重建了一套以唐昊手中的唐三打为核心角色的战术方针，渐渐挣脱了昔日软脚虾遇强则弱的颓势，稳步进入每年的季后赛，其中有一次还打进了决赛。
呼啸正在振作，以唐昊为首的这批新人被新的战术磨合成一把无往不利的剑，直指总冠军的宝座，朝奖杯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也正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代表战队实力的增强和影响的扩大，唐三打在唐昊的手中也渐渐上升为了这个城市的标志之一。
荣耀，唐三打，第一流氓。
林敬言欣慰地看到他的老朋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红灯亮起，他在人流里停住脚步，心里和广告牌上威风凛凛的流氓角色打了个招呼，三年里随着战术的调整，唐三打的角色也迎合战队的战术需求改变了不少装备，形象早已和当年林敬言手里的唐三打相差甚远，一切都面目全非，只有唐三打的名字不变。
嗨，我的老朋友，这么多年你的变化可真大啊。
说完林敬言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不声不响地走到对面马路街头的拐角，融入了无数平凡人里。
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是现在这个城市的骄傲之一，唐三打的操作者。
这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林敬言想。
他得感谢唐昊，他做到了自己渴望做到而没能做到的事情。是当年那个对自己以下克上的年轻选手让现今的唐三打焕发了如今这样的光彩，是他带领呼啸坚定不移地大步走向胜利。
过往的那些不甘早已随岁月消逝，现在，对唐昊，他只有打从心底里的感激。
今天距离林敬言退役已经过去三年多，三年里他通过电子竞技这些媒体渠道得知每个赛季陆续又有哪些与他同期的、或者第三期甚至第四期的选手退役。
退役之前荣耀是他们的一切，退役之后他们则面临各寻出路的现实。
林敬言作出的选择是回到他的老家N市，考取了中小学的教师资格证。
他们这帮打游戏的职业选手都是半吊子的学历水平，林敬言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林敬言死记硬背突击了一段时间才把教师资格证拿下，却很清楚以自己的知识水平教不了高中，初中也没有十足的自信，最后他进了市内一家小学当了小学老师。
林敬言还记得自己走上讲台的第一天，出门前他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在鼻梁上架好不带度数的平光眼镜，衣着大方得体，他在镜子面前转了几圈检查了好几遍，室内安静得让他有点不适应，恍恍惚惚他感觉好像有人揪了揪他打好的领带，在他耳边说：“林大大你穿得这么衣冠楚楚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是要去干嘛，拐卖小萝莉啊？”
“我去上课啊。”林敬言哭笑不得地回答了一句。
没有回应。林敬言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胸口一滞。
这里不是呼啸的宿舍，更不是有方锐在的地方。
都过去好多年了，他还是会忘记，自己和方锐早就不是还在呼啸时住在一个宿舍的队友，他已经离开了赛场，而方锐……
第五期的选手过一两年也快退役了吧。林敬言看着报纸上那些退役新闻时会心下惴惴地揣测，但他一次都没有想过要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问方锐，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退役的决定对他们总是很残酷的。
林敬言是个体贴的人，不想抛出这样的问题让自己的朋友感到难堪。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一日比一日往下滑的状态所带来的无奈，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凭岁月一点点夺去自己的反应、操作速度和操作精准度，这些一切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东西，而只能靠仅剩的经验，对战队的中心，乃至对胜利的渴求苦苦支撑。
这种情形好比海难击碎船只以后，求生者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抓住唯一一块破碎的甲板，在无法回避的岁月浪潮里他是如此渺茫，却只能假装那一刻他下定决心握住的是生命里所有的希望。
尽管已经远离荣耀圈很多年，林敬言依然无法忘怀，那种在黑暗里看着唯一的烛光一点点熄灭的感觉，那些痛苦曾经怎样折磨过他的心，让他在深夜里多少次辗转反侧，黑夜不声不响带走逝去的时间，让人无法安心入眠。
他不想看着他记忆里那个精力旺盛、操纵着鬼迷神疑在草丛里满地翻滚的活泼少年重复和自己当年一样的痛苦。
不一样的，他劝慰自己那颗止不住为方锐而焦躁的、满怀着担忧的心。
这是所有职业选手的必经之路，而且方锐这一路走来，第十赛季的联盟冠军，第一届世界杯邀请赛的冠军，还有第十二赛季的冠军都收入囊中，已经享受过了普通的职业选手所未能触及到的胜利和荣耀。
林敬言庆幸，方锐的退役将会比自己更加没有遗憾，他用他最好的年华和汗水换来了一个又一个荣耀的巅峰。
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幸运的、更满足的事情呢。
那一天林敬言上课很顺利，教课的整个过程都游刃有余。加上他相貌平和，性格谦逊，不仅和同事相处和谐，更赢得了台下一堆小萝卜头的喜爱。
“林老师。”此后一见面，他们立马会站直在原地，这样尊敬又乖巧地称呼他。
上课时一群不满十岁大的孩子们趴在各自课桌上，边听他讲课边点头，小孩子点头幅度极大，眼睛嵌在圆圆的脸上滴溜溜地转，下课了又拉着他们新来的林敬言老师问东问西。
比自己矮了不知多少个头的小男孩小女孩个个瞪着眼睛，眼里满是真诚，真诚得……让林敬言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长不大的家伙。
那是他们还在呼啸的时候。
“林大大我想吃楼下小卖部的零食。”
下午训练完毕，他和方锐一人抱着台笔记本窝在各自的被窝里，N市的冬天气温格外冷，外面下的雨在室内荡开一股湿意，凉气宛如冰凌要直直戳到骨子里去。
“你要买自己下去买啊，我不想动。”一向习惯在方锐面前退让和照顾方锐的林敬言难得对对方的要求回绝得这么果断。呵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凝结成冰冷的一团雾气。
“我肚子疼，起不来啊林大大。”方锐说。
“不然你把我背下去？”他戏谑地开玩笑说。
“肚子疼？”林敬言一听就知道这是方锐随口瞎编出来的谎言，连谎言都算不上的瞎话，但他还是从被窝里挪了挪，方锐半靠在他隔壁床床头，钻在被窝里缩成毛茸茸一团，看上去精神照常抖擞，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察觉什么异样。
“肚子疼还吃东西？”
“吃了就不疼了啊。”方锐大大咧咧地回道。
“你当我是谁啊……”林敬言无奈地扶额，对方玩的是盗贼，偏偏脸皮厚如流氓，瞎话随口就来。
还真当他是白痴啊。
“你是我的前辈嘛。”方锐有恃无恐地说。
“我是真的肚子疼，给我吃点甜的我就好了，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林敬言真想一个翻身不搭理他就好了，但架不住对方的目光肆意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像个尾巴甩也甩不脱，真诚的眼睛是吧，我就看你的眼睛有多真诚……
他做好心理准备鼓起勇气转过头，目光冷不丁正好和方锐两只眼睛对上。
这是他和方锐头一次这么坦然的、笔直的对视。目光相接让林敬言一瞬间内心充满一种奇异的惶惑和满足，那一刻，连他心心念念的荣耀和冠军都被短暂地丢在了脑后。
林敬言用力眨了两下眼，收回目光，没再和方锐对峙下去。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以方锐那初入联盟不久后尽显的猥琐本色，一定有耐心蹲守到自己败下阵来的时刻。这场比赛里又没有裁判介入，没人给他的消极比赛发一张黄牌。
“谢谢前辈！”他无可奈何地爬下床时听到方锐兴奋又雀跃的拍手。
要脸不要脸啊。
比方锐大不了几岁的林敬言大大走出房间时，顺便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身后的室友的猥琐，紧接着又松了口气。
看他这活蹦乱跳的样子，起码肚子疼不是真的了。
后来每当方锐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他，总会眨巴着眼睛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无赖地拖着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对他说：“林大大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每到这个时候，方锐要他下去买零食也好让他陪他戴着墨镜逛N市的庙会也好，只要对方祭出这真诚的眼睛的大招，林敬言立刻将视野转开，反应比唐三打躲避抛沙致盲效果还要快，方锐就瞪着他那两只真诚的眼睛凑过来，故意要往他视野里面撞。
“哈哈，老林你心虚了啊。”方锐拿着眼睛当令箭使，林敬言应对不及，迫于形势只好答应了他第一次提出来的无理的要求，然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在这以后，呼啸战队的队员们渐渐发现，他们的队长越来越宠他们的副队长了。
与此同时出现的变化是，方锐新增添了个“看我真诚的眼睛”的口头禅，没人想过去追究这句话的来源，反正猥琐大师的脸皮厚他们领略过多次，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只有林敬言知道，方锐真诚的眼睛是他心底的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秘密不止这一个，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个秘密，即使这个人再平常再普通，再泯然众人。
林敬言也一样。他还有第二个秘密。
很不凑巧地，这个秘密同样跟他的老朋友方锐有关。
那时候第八赛季常规赛刚刚结束，那个赛季呼啸战队的表现差强人意，最终排名第九，冲击季后赛失败。
从季后赛拉开帷幕以来，他在队里的日子就变得愈发难过了。
他们本该站在季后赛的舞台上的，论纸面实力，从角色到选手，呼啸战队绝对不弱，于是外界一致认为是他们年迈的队长拖沓了呼啸前进的步伐。
队内未来打算重点培养和扶持的当赛季选手，最佳新人赵禹哲对他的态度也透露出明显的冷淡，眉间透出浓浓的对他的不信任和不满意。
年轻人藏不住心思，自然表现得明显一点，至于队内的其他队员，纵然没把情绪堂而皇之地摆在脸上，谁知道不经意间扫过他们队长的目光里会不会带着郁闷、不满，会不会在心里认为，是他拖累了整个战队呢。
这些问题林敬言想都不敢去想。
事实上，自从唐昊在全明星比赛上打败他，完成了以下克上，上位成为最佳的流氓选手后，拿着第一流氓角色的账号卡的林敬言在战队的处境就开始变得微妙，外界言论上普遍认为，因为年龄问题，他的状态已经下滑，退位在所难免。
林敬言也做好了把主力位置让给新人的心理准备，长江后浪推前浪，任何事物都挡不住岁月的侵袭，那么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他在退役之前可以为他的战队做出些力所能及的贡献吧。
但没有人领情。他为之奋斗了七年的呼啸俱乐部没有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终于看清了局面，呼啸，这是不要他了啊。
那段时间对林敬言来说真是一场折磨，提前结束的比赛，空缺的季后赛给呼啸战队全体上下带来了一个漫长的夏休期，但显然任何人宁可承受高负荷的比赛强度和训练强度，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延长假期。
在林敬言的印象中，那个假期的开端前所未有的漫长，他像个溺水的人，在退役和转到中下游的队伍之中挣扎，姿态难堪而又可笑。
方锐没像其他队员一样早早拎起行李离开，而是一直留在宿舍陪着他。疲惫的林敬言却已经无力应付自己的伙伴，他们曾经发誓要一起拿冠军，现在，他们知道，他们连站在一个赛场上都不可能了。
他们知道，但是双方都没提过——他们装作他们不知道。
起码他们还有最后的时间来伪装出一片风平浪静。
有时候实在觉得撑不住了，林敬言会闭上眼睛，跟自己玩一个假想回到过去的小把戏。他会对自己默念好几遍，闭上眼睛别睁开，你现在已经回到第五赛季，你的身边是新入队的方锐。
犯罪组合还是那个犯罪组合，一百年不许变。
他在那个赛季里和新入队的方锐，一个流氓一个盗贼，携手打造出呼啸的象征，犯罪组合。
刚成立这个组合时方锐非和他拉钩，说是要缔结搭档之间的契约，林敬言半推半就地配合他拉了一下，小指勾在一起，热血在皮肤下面滚烫地流淌。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林敬言叹息。
梦醒了，睁开眼，低垂的天花板还是像眼前阴暗的现实一样压在林敬言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方锐没怎么变，还是和第八赛季以前的方锐一样开朗，他依旧跟他没皮没脸没下限地开玩笑，林敬言也配合他，一如既往地扬起嘴角，好脾气地附和他的那些冷笑话，脸上挂着微笑，但当他看着方锐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说话，沉默下来时，林敬言会下意识地摸摸僵硬的嘴角担心，自己脸上的笑此时是不是比哭还要难看。
就在林敬言已经彻底绝望之时，他收到了一个意外的召唤，来自韩文清，霸图战队。
他没有一丝迟疑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好像溺水者不惜一切代价紧紧抓住岸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还有机会。
这个认识让他浑身的血液再一次沸腾，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得差点没让手机摔在地上。
自始至终，方锐对他转会去霸图的决定不置一词。
七月初，突如其来的高温占领N市，宿舍的空调没日没夜地工作，嗡嗡声在整个房间里回响，和外面的蝉鸣声交织出一片单调，林敬言为了准备转会的事宜频繁外出，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宿舍，回来时打开房门迎面就是一股冷气，吓了林敬言一大跳。
方锐一个人在宿舍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把空调温度调到十多度，裹着薄薄的毯子蜷缩在里面，露出一个头来，平板的微光罩在他脸上，手游界面停止在“是否重新开始”的提示上，很久没有变动。
“我回来了。”
林敬言刚刚和呼啸俱乐部和霸图俱乐部三方接洽完，签署好了最后一步的转会协议，他的步伐比前两天轻快了一些，但在走进房门以后，他的脚步和心情却好像同时变得更加沉重了。
仿佛下一步就将是自己在这间两人共享的小屋里所走的最后一步。
“老林你回来了啊。”方锐从毯子里伸出了头朝他咧嘴笑了笑。“这么晚了，我差点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林敬言在他床边上坐下来，找到遥控器摁了好几下才把温度调到正常大小。
“我冷，林大大。”
方锐脑袋蹭过来，林敬言习惯性地探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发顶在他手底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柔软的触感意外地温暖人心。
“谁让你把空调开的那么冷，知不知道节约环保啊。”林敬言的话里带着责备的意思，却没有一点责备的语气，显得没有半分说服力。
“明天你还会回来吧。”方锐嘟囔着问他。
“我会回来。”林敬言微笑。“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回家。”
那一刻，林敬言真的不是有意撒谎欺骗方锐，他是真心实意地把呼啸，把呼啸战队里这间小小的房间当做是自己的家来看待的。
在他心里，他的转会是一场计划以外的离家出走。
第二天，林敬言作为战队多年的老臣，呼啸战队为他在俱乐部内部举办了一个欢送仪式。
会议室里布置得妥妥当当，老板甚至还特意亲手捧了束花送给他，感谢这么多年他为呼啸作出的贡献。
老板那套空洞但不乏少许真情实感的客套话结束以后，呼啸的老队员新队员挨个站起来给这位老队长敬酒，关系近的送上代表祝福和不舍的拥抱，少数平时关系不和的也客客气气地举起酒杯和他相碰，点到为止地表现出一点对于队长离开的遗憾。
以他和呼啸之间剩下的情分，再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离别了。
林敬言本来就是性子谦和的人，年龄也不小，懂得什么叫人之常情，对于俱乐部最后时刻的放弃他没有心生什么怨恨。
呼啸能够如此用心地给他安排一个这样的欢送仪式，比他预想中要好太多了——他原以为自己会独自静悄悄地离开呼啸，轻轻掩上房门，将他的队友和过去的七年时光扔在身后，以抛开一切的勇气，燃烧掉自己职业生涯里最后这段时光。
仪式结束，他彬彬有礼地和俱乐部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逐一握手，然后扶着喝得醉倒、趴在桌上半睡半醒的方锐回了宿舍。
这一晚方锐喝了很多酒，旁边的人劝他也劝不住。
林敬言腾不出空来阻止，只好隔着一队人焦虑地观望，一开始他还记得注意去数他喝了多少杯，提醒自己等到多少杯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他喝下去了。
每一个职业选手都很清楚，对于他们，酒和毒药没什么区别。
结果场面混乱起来，林敬言一个不小心没看住，方锐已经把他们喝剩下的那瓶酒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方锐你拿自己的身体开什么玩笑！”林敬言好不容易半搂半抱地把方锐带回宿舍，让他在自己的床上坐好，安顿完了就冲他发起了火。
林敬言很少发火，更很少冲方锐发火。
方锐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不说话，好像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似的，突然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往他身上撞，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老林……”
林敬言被他这一抱弄得进退两难，一肚子的气却像被针瞬间戳破，漏得干干净净。
“我喜欢你，林敬言。”
他挂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说，酒的味道从他嘴里跑出来，顺着那句话一起钻进林敬言的耳朵里。
“我喜欢你。”他怕他没听清楚一般，重新说了一遍。
“嗯，我也喜欢你。”林敬言将手放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回应他的拥抱。
“我喜欢你，喜欢呼啸，走了以后我会想念你们的。”
“林敬言你是个傻逼。”听完他的话方锐特别鄙夷地骂了一句，郁闷地哼了一声，酒气又从他鼻孔里冲了出来。
“你听清楚了，我喜欢你，林敬言。你听清楚了没有？”
他摆开一副堂堂正正的架势吼了出来，完全失去了平素玩盗贼时那副猥琐劲，气势十足。
醉鬼。林敬言皱着眉头苦恼地想。
他从没面对过一个喝醉的方锐。一个如此直接大胆的方锐。他还不能适应，也不能消化对方跟他说的这些话里的意思。
“我也喜欢你，方锐。”他只能认真地顺着字面上的意思理解，规规矩矩地回答他。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伙伴。”
“白痴，今后我们可不再是伙伴了啊。”方锐歪歪斜斜地抬起胳膊，指尖擦过他的眉心。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林大大。”
“不信你可以看我真诚的眼睛。”
方锐语气喃喃的，这是他陷入沉睡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然而他阖上的双眼让林敬言没能看到他那双真诚的眼睛，还有真诚的眼睛背后那些想要说出口又最终还是没能没说出口的感情。
这就是第八赛季结束的夏天，林敬言在呼啸所度过的最后一晚。
随后是第九赛季。
霸图在总冠军面前伸出手，但也只是触碰到了奖杯，最终他们和冠军失之交臂。
第十赛季，方锐转会至兴欣，两人在季后赛的半决赛赛场上对决。
对职业生涯里从未得到冠军，林敬言一直心存遗憾，但若只论那一场比赛，林敬言没有遗憾。
多好，那个赛季他们还可以在赛场上相遇。
我结束了，你还没有。他在决赛上给方锐发送短信，传达给他这样的意思。
不要放弃，你的职业生涯还没有结束。
那个赛季的总决赛，兴欣赢了。
在那一天，林敬言，还有其他职业选手，站在历史性的一刻，见证了一场无法不载入荣耀史册的奇迹发生。
看到兴欣最终的胜利，心中怀着对方锐的祝福，还有他在荣耀里所经历的每一场比赛获胜带来的欢喜和失败以后的痛苦，他回到了他的老家，呼啸战队所在的N市。
我回来了，回到了我们最初认识的地方来了。他悄悄在心底对方锐说。
退役以后的时间过得很快，比林敬言想象中要更快，日子就像火车上一节一节的车厢，很难说前一辆和后一辆有多么明显的区别，但总归是在轨道上毫不减速地、没有回头地一路前行。
没有荣耀的生活依旧充实，何况林敬言从来不缺乏乐趣，他的生活里每天都充满着那么多双闪亮亮的“真诚的眼睛”。
林敬言回到N市已近四年，他像开头所说的一样，在七月份的这一天随着人流穿过马路，走过街头的拐角。
他在报刊亭面前停下来，因为轮到他执教的科目早自习，今天的电子竞技他还没有来得及买回来看。
7月1号，荣耀夏季转会窗开始的第一天。
从这天起，有多少人会离开旧的战队去往新的战队，他们的心情是否还会和自己当年那般依依不舍，又有多少人宣布退役，黯然离开荣耀联盟的舞台呢。
过去三年里，林敬言眼睁睁地看着报纸上自己所熟悉的那群名字一个一个接连消逝，苏沐橙，王杰希，黄少天……那些曾经站在荣耀巅峰的名字如流星般划落天际，相继在荣耀的舞台上绽放出了夺目的光芒后，又各自不带一丝留恋地抽身离场，而更多的职业选手，只能以更加寂寂无名地、不引起任何波澜的方式和他们的荣耀告别，怀着未能实现的理想和未能实现理想所带来的痛苦。
无论是曾经站在顶峰的大神，还是落寞退场的平凡选手，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心中的、不断追求的荣耀，而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岁月侵蚀的脚步，减缓岁月的流逝。
这就是所有人都无可逆转的现实。
而荣耀，依然拥有所有选手的荣耀。
新涌入的泉水将会继续让荣耀焕发出勃勃生机。新的一批名字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涌现，代替旧人再次占据联盟各个战队的主要地位。
今天，又有什么样的名字会从顶端陨落呢。
林敬言落寞地想，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汗水，目光在报刊亭的展览台上逡巡。
电子竞技的首页通常会刊登转会期第一天的关于选手退役的头条消息，字体印得比一般的新闻要更大，更加醒目，于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毫无准备地闯进了林敬言的视野。
兴欣副队长方锐，宣布今天退役。
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和惊讶让林敬言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震惊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方锐的状态还没有到必须退役的时候。他很了解他的状况，因为即使退役，他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方锐的关注。
荣耀里来来去去这么多选手，彼此之间揣摩对手或者队友的打法，以方便进攻弱点或者配合团队，但这么多年，他有自信，自己永远是最了解方锐的那个人。
方锐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这时宣布退役也算是合情合理，但上个赛季在他对兴欣的新一任队长的辅助下，兴欣在季后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或许只需要再坚持一年，再等待一段时间，让兴欣这支年轻的队伍磨合得更加充分，他就可以捧起职业生涯里第三个冠军奖杯。
但是方锐说：已经足够了。
他在报纸的采访上如此回答提出这个问题的记者：“叶修大神打比赛这么多年也只拿了四个奖杯，我在更短的职业生涯里拿了他一半的奖杯，已经足够了。”
“但对职业选手来说冠军再怎么拿也不会嫌多不是吗？是什么原因让你在此时下定了退役的决心呢？”记者不甘心只是得到这样一个简单的、近乎玩笑的答案，他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想要刨挖出更多藏在方锐退役背后的秘密。
“咳咳，一开始我想到退役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拒绝的。”
“你不能说退就退吧，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对吧。”方锐采用了他所擅长的猥琐风格和记者打起了马虎眼，意料之中地，林敬言完全可以想象到采访方锐的记者那副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
“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的一个老朋友跟我说，让我回老家跟他结婚。”
透过报纸上印刷出的这一行有些滞涩的文字，林敬言仿佛可以看到方锐一本正经地朝记者眨眨眼，和他再三强调：“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不信你可以看我真诚的眼睛！”
林敬言承认自己是个挺怀旧的人，尤其在今天，他比退役以后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怀旧。
他一个人站在街头捏着新买的报纸，人群摩肩擦踵，道路车水马龙，世界如此喧嚣，他却沉浸在和方锐共同度过的在呼啸的无数个瞬间里，铺天盖地的回忆编织成一张网，捕获住他，他也没想过要挣扎。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在街角的咖啡店……”街角的咖啡店里飘飘荡荡地传来几丝这样的旋律，它飘过无数人的头顶，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辗转反复，抵达林敬言的内心。
林敬言突然有点想回呼啸看看了。
站在呼啸俱乐部门口，林敬言说不清楚是熟悉感和陌生感哪种更多一些，他在离正门还有几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他的长相斯文，门口的保安对这种看上去性格较为温和的粉丝没有多加阻挠和提防。
这里是他奋斗了七年，把最好的青春都献出去了的地方，就算很多东西发生了变化，这里也永远是他心中的一份牵挂和归属。
但多年未踏足此处的陌生感到底还是让他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局促。林敬言搓了搓手，仔细地瞭望着尚且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的呼啸俱乐部内部的每一个地方，从训练室，俱乐部办公室，再到曾经那幢两人间的宿舍，他在用他热诚的目光向呼啸，向这个他为之奋斗了七年的地方和在呼啸所历经的这七年时光致敬。
这个时候他感到口袋里手机发生了震动，他不太想被打扰，但手机锲而不舍地连续响了好几声，他只好无奈地划开手机屏幕。来自同一个人的数条信息跳进他的眼里，就像鱼儿应接不暇地跃出平静的湖面，让林敬言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
“我回来了。”
“你家在哪里啊？收留我一晚呗林前辈。”
“能收留得更久一点就更好了。”
“算了，我临时改主意了。”
“约好了，老林，我们就在家门口见面吧。”
“我们的家。”
信息来自同一个人——方锐。
林敬言承认，自己是个挺怀旧的人。
直到现在，他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方锐第一次来到呼啸的那个夏天，旧日的蝉鸣和高温笼罩在他们身上，呼啸战队门口的队徽被太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他远远看见方锐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酷热的阳光下来到他面前，两人在队徽底下友好地握了握手，互相自我介绍。
“你好啊，队长，我是方锐。”方锐笑得爽朗，真诚地直视他的眼睛在太阳下敛聚起光芒，仿佛澄澈的湖泊在阳光下散发出熠熠光辉。
“方锐，欢迎你来到呼啸。”
林敬言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有些失神，他愣了一下，顿了顿，然后像是为了遮掩那刹那间的沉默所带来的尴尬似的，他接着补充上一句。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
*
时间回到现在，八年以后。
“哟，好久不见啊林大大！”方锐展开迂回的走位绕到林敬言背后，一个偷袭，猛地扑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
林敬言转过来，他面对的是一张和八年前没有多大区别的脸。
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老朋友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阳光，蝉鸣，还有头顶闪闪发亮的队徽，这一切让林敬言恍惚中误以为自己穿梭回了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方锐的时候。
“想我了没？”方锐嬉皮笑脸地往他身上靠，手放在嘴边模仿流氓吹口哨的姿势。
“啧啧，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想我就直说别害羞啊。”
“嗯，我很想你。”
林敬言回应他，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就好像他终于把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什么东西放下，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把他靠过来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我很想你，方锐。”
这一次，林敬言没有回避方锐望向自己的那双真诚的眼睛。
END
